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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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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後。

演武場院內,除了當值的,其餘王府侍衛皆打著赤膊。蒲紹站在最前頭,口中呼喝著號子,幾十把長劍整齊劃一。

十五站在最後,動作略微有些笨拙。

劍在蒲紹手裏,一招一勢,端端式式。行劍時,流暢無滯,忽往覆收。

蒲紹向來癡迷於劍術,每每拿起兵刃握在掌心,那劍柄似乎就和手融為一體。心靜,目光灼灼。隨風動,向驕陽,舞至酣處,恣意揮舞,乍徐還疾。

他竟能沈醉其中?

十五幹脆停下仿效,認認真真的看前方一眾侍衛的背影。

塵土隨著每一次步伐變動騰起,幾十人同時轉、踢、挪、震,遠遠看去騰雲駕霧一般壯觀。可惜,十五身在其中,這“雲霧”甚是嗆人。

打了兩個噴嚏,收了劍溜到不遠處樹蔭下,藤制小幾上有小廝們預備好的大壺涼茶。

劍法,在璇璣營也曾修習過,但與慶南王府侍衛們學的,天差地別。

沒有漂亮的姿勢,沒有所謂起式收式。說白了,沒有花裏胡哨,只剩精簡成三個字:劈、刺、斬。

十五從旁拎過一只稻草紮成的人型靶子戳在地上。按照剛才所見比劃了兩下,終究不得要領……垂頭看著手中長劍。

忽然劍起,一撩一劈,稻草人斜斜的斷成兩半。

“你這是什麽招?”

十五回頭,是阿海亮晶晶的眼睛。

“沒有招,亂砍的。”

唉~~他真是不擅長劍法啊。

師傅曾經說過,當一個刺客不得不拿起刀劍與人正面硬拼時,這個刺客,已經敗了。

回到自己的小院裏,沈聿楓坐在竹林下叫他:“把你的劍借我用。”地上扔著幾根斷裂的竹子。

十五遞過去,沈聿楓接了抽出佩劍,右手提著有微微的顫抖,“我,連劍都拿不穩了。”言語間一股不可忽視的悲傷,竟不像往日那般做作。

勉強擡起手腕,劍身亂顫。沈聿楓憋著氣,試了又試,仍舊穩不住。十五眼見他雙目微紅,臉色煞白,這就是要跟自己較勁到底。

“你怎麽不試試用左手?又不是雙手都廢了。”

沈聿楓冷笑:“左手?從頭練起麽?”

十五也學他冷笑:“總比徹底廢了的右手強。”左手,只要吃得辛苦,總會一日比一日強。右手,就算用得出絕世劍招,砍出去像團棉花,有個屁用?

沈聿楓咬牙切齒:“慶南王這混賬!斷我手筋之仇不報,誓不為人!”

十五也咬牙切齒:“你來偷人家東西,斷了你手筋也是活該。”

“你這走狗!”沈聿楓大怒,提著劍就來砍。

十五就站在原地,看他舉劍,軟軟的劈下來,不耐煩的揮了下手臂,格擋開,恥笑:“原來夕醉樓盛產棉花劍。”

其實這沈聿楓功夫真不錯。

下午輪到他當值,站在慶南王書房外扮樁子的活兒很滋潤,可以隨便胡思亂想,或者什麽也不想。發呆,對於十五而言很舒服。

直楞楞的盯著院子裏的花草,一向緊繃的神經可以放松。有人說喝酒解乏,有人說瞇一小覺舒服,其實,十五認為,能時不時的發個呆最舒坦。

可是總有人不讓他如願。

比如榮敏。看完了書就喜歡叫他進去,東拉西扯。璇璣營,他總是好奇的。

“你的激將法使得不錯。”

十五:“屬下不明白王爺的意思。”

“有侍衛來報,沈聿楓摔了一屋子東西,現在在院子裏拿著根竹子練劍呢。用的是……左手。”

“屬下還是不明白。”

“又來裝傻?”榮敏擡起眉毛,這是警告的表情。

“屬下不懂激將法,僅僅是慣例的每日一耍。”

“耍?”

十五靜靜的微笑:“耍沈聿楓。”說完就皺眉,他又多嘴了。

榮敏誤會了這兩條皺起的眉毛,撫掌大笑:“你終於想到其中微妙了麽?”

刺客甲的腦子徹底混亂了。

慶南王負手而立:“雲城夕醉樓不僅在江湖中地位超然,名下更有西南最大錢莊,可謂富甲一方。自上任老樓主過世,樓中就分兩派。一派支持現任樓主賀雲天,一派是老樓主的舊部支持沈聿楓。”

轉頭看著十五微笑:“有人用盡手段,只為招攬沈聿楓投誠,其意便是將夕醉樓在西南的勢力劃歸為己用。可惜了,老樓主英明一世,卻只有這麽個沖動不知利害的傻兒子。”

十五見榮敏停了話頭,直直看著他,只好故作高深點點:“原來如此。”到底“如此”個甚?他也不知道。忽然覺得,這侍衛也不好幹啊……

榮敏很滿意,繼續道:“爪子伸不到南域就拐個彎往旁邊抓,我怎能允許他將我南域周邊逐一擊破?現下扣住沈聿楓就是賣給賀雲天一個大人情。穆子規嘴上說奉了樓主之命來接人,笑話!我看他是另有人指使才對……”

“哼!”此時已接近自言自語:“他們在京城中窩裏鬥也就罷了,非要惦記上我的地盤?算盤打的真響,我怎能讓別人輕易如願以償?”

“是,王爺俊傑。”十五已經抓到當侍衛的要領了。

“我聽蒲紹說你在院子裏布置了許多機關?”

“是。”

榮敏很欣慰:“做得不錯,值得嘉獎。”說罷便吩咐人拿來一塊玉佩,“看你全身上下也沒個玩意兒,隨便帶著玩玩兒吧。”

十五接了,“謝王爺賞賜。”

“帶上。”

“……王爺賞的,屬下不敢隨身佩戴,恐怕磕了碰了。”這種零七八碎他才不帶呢,太累贅,當差時萬一刮在哪兒還不夠耽誤事兒的。

榮敏哂笑:“小玩意兒,不值什麽。”說著拿過來親手替他帶上,手指在腰帶上穿過時頓住:“腰力別著什麽?這麽硬。”

“暗器。”

“拿出來給我瞧瞧。”

明晃晃的一排精鋼飛刀。

拿起一把細看,榮敏掉下臉子:“在奉州的窯子裏偷聽的也是你吧?”

“是,王爺俊傑。”

榮敏氣結:“你給我記住,只要在王府一天,你就是我的侍衛。李讚不是說你的任務只是保護我的安全麽?那你就好好的護著我吧,掉一根頭發都不行!”

十五認認真真的想了一下,拱手行禮:“梳頭掉的算麽?”

每次路過他曾經種過的那一小片蘿蔔田,十五都會感慨一番。

潛伏在南域當茶農時,他最喜歡在每天清晨起來觀察他那小破院裏的幾畦蔬菜,綠瑩瑩的掛著露水,那顏色無比嬌嫩,看著讓人心情大好。

可惜啊,王府裏這麽多空地,到處都是花花草草。雖然漂亮,但漂亮又不能吃。太可惜了……

迎面碰上伍伯,十五行禮:“老伯好。”

伍伯翻了翻眼睛:“奸細!”

十五抱拳道:“上回來是奸細,這回是侍衛了。老伯,我之前種的蘿蔔呢?”

“吃了。”

十五眼神一凜:“被,誰,吃了?”

“翠翠和蒲紹吃的最多。”

十五抿緊嘴角:“多謝老伯!”

晚膳時,蒲紹眼睜睜的看著十五從他碗裏夾走了兩塊肉。

“餵!你幹嘛?”

“你,吃了我的蘿蔔。”刺客甲陰森森的。

旁邊一個小侍衛立刻從碗裏夾了塊肉放進十五碗裏:“我、我也吃了……十五哥,你莫氣。”

另一個也遞來一塊:“我、我也……”

十五的碗裏陸續多了很多肉。

太陽落山鳥歸巢。

十五也回到了自己的窩。進屋時,沒聽到隔壁有任何聲響,摸進去,桌上擺的飯食顆粒未動。

嘆口氣,轉到後院,從樹上解下踩了機括被吊起來的人:“真笨!”

沈聿楓揉著腳踝:“背我回屋!你這繩索上塗了什麽麻藥不成?一條腿都沒知覺了。”

十五拎起他扛在肩上:“你想跑?”

“你才想跑!有一只受傷的鳥兒掉落在花叢裏,我想撿起來養著,結果……”突然重重捶了十五的後背一下:“你屬耗子的麽?到處挖坑!”

刺客甲驚覺,自己怎麽把後背留給別人了?如果剛才沈聿楓手裏有兵器,他豈不像案板上的豬肉任人宰割?

沈劍客只覺一陣天旋地轉,雙手亂抓之後才發現那刺客竟將他橫著抱在懷裏:“放開我!”

十五大步走進東屋,到床前“砰”的一下把像只貓一樣亂撓亂扭的劍客扔在床上。

沈聿楓按住胸口粗喘:“你要幹嘛?”

這話問得十五一頭霧水。他能幹嘛?毆打他一頓?

“鳥兒呢?你不是要救小鳥兒嗎?”

沈聿楓別過頭:“死了,我夠不著。”

“那……我拿去餵蛇了。”

“你……你!你這個冷血無情卑鄙無恥陰險下流的混賬東西!你!”

十五冷笑,抓起枕頭砸在沈聿楓頭上。

世界,安靜了。

南域的枕頭,都是竹片編的……

早起早睡精神好。

十五覺得自己變懶了。尤其是最近,慶南王府的好吃好喝外加每日站樁子,閑得他渾身長毛。王爺到是經常叫他過去說說話,但自從他掌握了“侍衛秘籍”之後,答話也不用費腦子了,只是:“王爺俊傑。”,“王爺英明。”,“是!屬下明白。”再多了:“請王爺解惑。”足以。

那一日有兩個留山羊胡子的門客先生來回報,茶鄉大旱。榮敏立刻吩咐人去聯絡了官府水利司,第二日就有工匠被派出去引水。

但榮敏到底不放心別人,“那些人怠惰成性,等他們真幹完了活兒,只怕茶樹也傷了。”死活就要自己帶人去監察。

十五攔了一回,被三言兩語堵住話頭。

慶南王挑著眉毛瞪他:“我不是有你保護呢嗎?走!同去。”

又來了!

面對這個執拗勁兒上來八頭牛也拉不住的王爺,十五只能妥協。不過此番出行,申請隱在暗處,不用直挺挺的跟在後頭邁方步拉架勢,某刺客還是很滿意的。

盛夏之日,隱在蔭涼的樹冠裏,雖然稍嫌悶熱,但從葉子縫隙間看蒲紹等侍衛曬得滿腦袋冒油,果然心情大好。

茶鄉遠離江河,灌溉都是靠引水渠,現下阿福江水位極低,不用說灌溉,許多魚塘也都受了影響。

水面熱,水層淺,很多魚塘都出現了泛塘。大批的魚兒活生生憋死,那些漁民唉聲嘆氣的撈出來扔掉。

好在,茶鄉在許久之前就另設一條低位引水渠,是老祖宗防著大旱留下的好東西,趕上澇災之年還能用做洩洪。

平日這條水渠都是以土方夯實閉合的,輕易不去用它。只因開了這些低位水渠,幾處茶鄉可解燃眉之急,再下游的農地可用之水只怕更少了。

榮敏親自帶人監理,怕的就是工匠無知一味放水。在這種時候不能可著一處來,兩下裏兼顧著,茶園少喝一口,勻給農地些許。

雖然有小廝舉著小樹冠般大小的羅傘,但八月南域,如火驕陽。不片刻榮敏也是一身大汗,腳下的土地好像蒸屜呼呼的往上竄著熱氣。看遠一點的山坡,茶樹都失去往日翠綠。

無風,烈日。

整個世界靜到極致。十五忽然湧起一絲不安,一種直覺,一種本能告訴他,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。

兩丈遠的地方,有榮敏的背影。華服錦衣,在人群中分外顯眼。

就在此時,斜後方後破空之聲頓起,十五由樹上一躍而下,左袖一甩只聽“當!”的一聲……不好!這是聲東擊西。

“蒲紹!”

侍衛頭子不覆平日木訥,長劍出鞘,竟是反應極快,“來者何人?!”

“夕醉樓,賀雲天。”

這都是什麽毛病?很喜歡報名字麽?十五在心裏暗笑,你說話,就捉到你!飛刀再起,左右開弓。

“好身手!”一名紅衣青年揮劍格擋,“在下來尋師弟,請王爺行個方便。”說話到是直來直去。

嗯?沈聿楓不是在王府麽?十五壓下心中疑問,悄然換了藏身的草叢,寂靜無聲。

“你師弟不在這兒。”榮敏淡然回答。

賀雲天大笑:“我曉得!但他的解藥還得麻煩王爺高擡貴手。”

哦~怪不得沈聿楓動不動就全身乏力……十五默默的想,慶南王真陰險。

“賀樓主,我關著他於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,你又何必多事?”

對啊對啊,這姓賀的沒事找事啊!十五升起一股好奇,輕輕撥開一線蒿草去看,只見那紅衣賀雲天年紀不大,也就二十多歲,窄臉,淡眉狹長眼,笑時嘴成一線,不笑時嘴角向下——傳說中的苦命臉?

“王爺說笑呢!我們樓裏有啥子沖突自然有家法。小楓從小與我不合是真,他跑去給別人當狗腿也是真,但他被人欺負了關起來當雀雀養著就讓老子很不高興嘍。”

十五微笑,不愧是沈聿楓的師兄啊!那俊俏劍客自詡籠中鳥,他師兄就說他被關起來當雀雀養著,所謂心有靈犀?有趣有趣。

榮敏也笑了:“怎的?你想把他捉回去當雀雀養起來?”

賀雲天一抖長劍:“我養他作甚?不要廢話,趕緊拿解藥來。”

“我若是執意不給呢?”

亂戰。

夕醉樓這次是鐵了心。除了賀雲天,四下裏又冒出來七八人。

論數量自然是王府侍衛占上風,但這些江湖中人個個武藝非凡,混戰片刻,優勢立顯。蒲紹和幾名功夫上佳的還能抵擋,稍微差一點的幾乎變成人肉沙袋。

“保護王爺!”蒲紹高喊,手中長劍揮舞。

十五在亂局中一直盯準賀雲天。這個人,還未出手。剛才他能格擋開自己並發的兩把飛刀,絕非等閑之輩。

此時蔡廷等謀士已經看出苗頭不妙,蔡先生擋在榮敏身前低聲道:“王爺快走,不要與他們糾纏。”

就在此時,賀雲天出手了。

劍出鞘,如長虹貫日。

榮敏一震,好快!

蒲紹大驚,無奈被人纏住無法脫身。

陽光下,賀雲天的劍尖兒泛著寒光,一雙細長眼如鷹隼。

突然,蔡廷撲倒在一旁,一個人影擋在了榮敏面前。

劍尖停在榮敏面前三寸,穿過一只手掌,那手,已攥成拳。

生死一線之時,榮敏眼前只有十五的背影。他頭頂的銀簪,他掌心穿出的劍。

血,順著手腕蜿蜒而下……

十五與賀雲天之間隔著尺餘,能看到對方眼仁兒裏的狠。

“你是何人?”

“安大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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